我的家乡是新泰市翟镇石灰峪村,孩提时,爷爷就告诉我,我们是在大明洪武年间由山西省洪洞县大槐树老鸹窝迁徙至此(另一说由直隶省枣强县迁入),初来时,村名曰马家峪,因明朝时有一家财万贯,地牲无数的马姓员外先居而得名,马员外之子武艺高强,中得武举,后因憎恨贪官污吏,嫉恶如仇得罪权贵,锒铛入狱,其未婚妻女扮男装,深山学武,后来打着丈夫旗号造反,朝廷多次围而不胜,引皇帝关注,终洗刷冤情,传为美谈,后马姓族人因商因公逐步外迁,又因世代在村里烧制石灰,故改名“石灰峪”。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个名字略显土气,但我却觉得它有山有谷,并从小出现在我的户口本,学籍档案等资料上,似一位看着我长大的老者,也像一个护我闯荡的靠山。
石灰峪村烧石灰的历史从明朝一直延续到了2000年左右,前后共有600多年,烧石灰算是一个力气活,首先要建一个石灰窑,窑筒深五米左右,一层撒碳,一层石灰石,一层煤坯接连垒起来,一直垒到窑口以上两三米,点火后需要燃烧7天左右,火烧上来以后要把窑口以上部分用煤灰泥封住,以防热量流失导致石灰石不熟,这个火候特别考验烧窑技术,火大了容易“烧流”,火小了容易“烧生”,这两种情况基本相当于这一个月白干。天气预报是石灰峪村人们的必看节目,一旦发现要下雨无论什么时辰都要拿着塑料布赶往窑上去去盖窑。石灰烧熟之后再一层层扒掉煤渣和煤坯渣把熟石灰一块块搬到拖拉机上去本镇甚至周边乡镇销售出去。
说起石灰峪村的人,我想应该用“勤劳朴实”四个字来形容,朴实的像字面意思一样的朴实,勤劳也像字面意思一样的勤劳。90年代初期,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父母去石灰窑上劳作,我和弟弟以及两个大爷家的堂兄弟姐妹6人都被送到奶奶家看护。奶奶家成了儿童乐园,奶奶家门前是一个“工”字形的胡同,胡同不宽由于前后连接着两条街所以平时也有行人通过,我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情景是每每行人走过看到奶奶带那么多孩子,就会问好多孩子啊,奶奶就会挨个为他们介绍“这两个是大份家的,这两个是二份家的,这两个是三份家的”这个类似于“阅兵”的场景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每次介绍到我们“三份家代表队”的时候,我总是挺直了胸脯,心想可不能为我家跌份。
奶奶是一位20后,现在看来最大的特征就是裹着小脚,尽管当时村里的奶奶辈都是裹小脚,印象里奶奶的衣服都是黑蓝为主,夏天会有一件白上衣,那个年代上衣叫做“褂子”,有别于现在的对襟,它是大襟右衽,扣子是盘扣,也叫做“核桃疙瘩”,从右边大约锁骨处一直系到右腰间。裤子的裤脚是用绑腿束着的,想其原因应该是把宽大的裤脚收起来便于干活,冬天也便于保暖吧。奶奶的小脚上穿着小鞋子,前面比较尖,都是自己做的,上面绣着花。我无法想象裹脚后走路是什么感觉,疼不疼?走路多了酸不酸?有时候奶奶去邻居家或借或送东西只见她小脚不停的往前迈,频率不低,但感觉好久都没有走出家门前那条小胡同。
奶奶家有一个瓮,不知道用了多久,丝毫找不到类似于红瓦的原色,而是满身的青褐色,瓮身有一条像是一个被拉歪了的“V”字形的裂纹,一个个锔钉按照一定行距依次排开,像一个悬崖上救人的侠客,一手扒住勤俭,另一手连接着的则是庄稼人的温饱。里面的麦子顶多有半瓮,奶奶把我叫到瓮前,从麦粒中翻出一个罐头瓶子,里面装的是一种点心,用面揉成比小拇指还细的大小经过油炸撒上白砂糖制成的点心,我们当地叫做“猫屎橛子”,名字不济,但是味道不错,奶奶定然舍不得买肯定是姑姑或者舅爷爷买来的。奶奶说“镇啊,你饿了就来找奶奶,奶奶这瓮里有好东西,都给你们留着……”。
那天的点心不脆,或许已经被泪水湿透了一半了。
在我八岁那年,奶奶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离开,我难过,我在灵棚不断的哭,恼了的那种,第二天我和父母弟弟再一次来到奶奶家,看着眼前的一切,五岁的弟弟说了一句“奶奶不见了,只听到栏里小羊羔的叫声”,我的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奶奶不在了,放学后的我们“无处可去”了,我和弟弟就去石灰窑上找干活的父母,通往石灰窑的路也不是很远,但对于那个年纪的我们来说算是不近的存在了,一路上有几个坡,我把它们当做行程的记号,走过最后一个基本就到了,这一路上我要照看弟弟,还要躲避路上的一辆辆运石灰和备料的拖拉机。当时印象深刻的是路上的被拖拉机反复碾过的由土粉尘和煤粉尘混合的超细的粉尘,我用手捻过,真的很细,这是我发现的只有在我们村能见到的现象。到了窑上我们帮父母干点活,渴了就去窑后面的山泉喝水,后来家里买了一辆二手的拖拉机,我和弟弟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和父母一起收工坐拖拉机回家,终于有车坐了。
放学后不去石灰窑的日子我们就在家写作业,有时候天黑了父母还没放工,我和弟弟就睡着了,等父母回来做好饭叫我们吃饭,刚开始在睡意的作用下根本不想起来吃饭就说不吃了,母亲不放弃,一直叫我们起来吃饭,后来睡意全无,可刚才已经说了不吃了如果又起来吃的话多没面子,所以一直在装睡,而在母亲眼里她担心的是饿肚子的孩子,后来自然是被母亲叫起来吃了饭,现在想想自己多幼稚。
时间来到了1998年,我的脑海里会浮现出一个清晨的画面:天蒙蒙亮,邻家爷爷来我家与父亲一起发动起满载着一车石灰的拖拉机,准备去赶集卖石灰,我笑着和爷爷打招呼,尽管拖拉机轰鸣声很大,但似乎一点也不妨碍爷爷听清我说的什么,回以我微笑的点头,我和弟弟告别父母骑上自行车去镇上上学,一路上我们和村里的长辈们问好,此时的村里有豆腐的叫卖声,有自行车铃儿声,有公鸡打鸣声,也有许许多多像我们家一样出发赶集的拖拉机的轰鸣声……,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这是人间最富有生机的“交响乐”。
拖拉机是村里石灰外销的重要运载工具,叫它“石灰伴侣”再形象不过,村里形形色色的拖拉机,有新的,有旧的,有红的,有蓝的,听多了拖拉机的声音,我竟然练就了“听声识拖”的本领,特别是傍晚,我在家听到声音就能分辨出是谁家的拖拉机收工回家了,每当听到我家的拖拉机回来,不一会,父亲进屋,都是满身的石灰面子,头发上,脸上,甚至睫毛上都是,洗完头后,看一下盆里,“半盆石灰半盆水”,全家人晚饭过后,又一起围着箢子和簸箕剋玉米,真可谓“昼出耘田夜绩麻, 村庄儿女各当家。”其实,勤劳朴实的奶奶和父母是石灰峪村村民普通而真实的写照,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创造了今天幸福的生活。
石灰峪村很美,主干道依河而建,一直向北通往远方。一条河顺流而下,我相信这条河承载了太多村民的记忆,我们小时候就和小伙伴在里面戏水,逮鱼,摸虾,大娘婶子们就在河里洗衣服,回家前再从河滩掐点薄荷,回家炒个鸡蛋,甭提多美。当年,石灰峪村除了石灰有名,泉水也是出众的存在,甘甜的泉水吸引镇上十里八乡的人们前来取水,村里主路上,骑着自行车,后座上挂两个水桶,再别个舀子,那就是前来我村取水人的“标配”形象。
村里的房子经历了土房、砖瓦房、到两层小楼,于2021年实现整体搬迁新社区,有人说石灰峪社区位置太靠后,当真正进入到社区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上风上水之地,北面紧靠北山,西南毗邻水库,依山傍水的环境堪称金岭湖片区的翘楚。社区楼房有别于其他社区的灰白色调,大胆采用吉祥的红色为主,白色嵌顶的色调,红色代表着石灰峪人民幸福红火的底色;白色,我想那是石灰的颜色,是纯洁的颜色,是村最早产业的颜色。不同于住宅楼“下红上白”的搭配,村委会采用“下白上红”的装扮,这也寓意着村干部“先产业,后幸福”,“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气概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如果从浩瀚的中国文学宝库中选一首诗作为石灰峪村的“村诗”,我想那应该是明朝政治家军事家于谦于少保的《石灰吟》: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表现出了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和大无畏的凛然正气,特别是“要留清白在人间”像极了石灰峪人民清清白白的做人处事的原则。
石灰峪人民与石灰打了几百年的交道,两者已经紧紧融合在了一起,并升华成一种“石灰文化精神”,概括为16字精神“勤劳热情,朴实适俭,勇毅敢当,清白忠厚”,如今,虽然石灰产业已经离我们远去,但这种精神将世代流传,永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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