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丨梦中的白杨

常年在外工作的我，已经很少回到远方的家乡。家中的院子十分敞亮，我却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有时我会出神地望着那靠近东墙根的水泥地面，因为那里曾有一棵荫蔽我童年又见证我成长的白杨树。

在我降生在这个家里之前，这棵白杨树就伫立在院子的一角了。而当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它已经是连一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了。已经记不清这棵白杨树给过童年的我多少乐趣了。只是记得，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它沉睡的枝干开始恢复绿中泛白的颜色，而过不了多久就有好多的“毛毛虫”长在它的每一根枝上了。那时候我太小，堂兄从地上捡起一条“毛毛虫”扔到我身上，我吓得大哭起来。大人们拿过来给我讲了半天才让我消除了恐惧。从此，我就从地上捡起两条毛毛虫将一头塞进鼻孔，假装胡须，扮演起老头儿来，嘻嘻哈哈地围着白杨树跑个不停。

每年的清明节，我们那里有打秋千的习俗，这也成了儿时的我每年的企盼。可是秋千架在哪呢？高大的白杨树就是最好的选择啊。它和东面的墙之间有点空，大约能并行走开两个人吧。于是父亲就找来一根横梁，套上两个铁环，然后一头直接架在墙上，另一头固定在白杨树的树干上。秋千随着我的欢笑声在荡来荡去，那感觉就像在襁褓中的时候，悠悠地荡在母亲的臂弯里。而白杨树也在以它伟岸的身躯来承载着我的快乐，并用它初长的新叶记录着我点滴的成长。一年又一年，每年的清明节，白杨树都在默默地细数着我的快乐。

等到长大了一些，我成为一名小学生了。每天在白杨树的注视中去上学，而放学的时候，老远就能看见它庞大的树冠，我骄傲地指着它对小伙伴说，看，那是我家的大树。那感情绝不亚于当时一个孩子向伙伴骄傲地说自己的爸爸是警察。然后，我向他们讲述大树下我的欢乐。他们听完便忙不迭地央求我再到来年的时候到我家来玩，我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又一年来到的时候，白杨树下欢乐的小溪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那个时候，我有段时间迷恋武侠电视剧，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像那些大侠一样武艺超群。有一天，我从家里的一堆破铜烂铁里面发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枪头。我如获至宝，赶紧把它打磨得铮亮，并找了一根木棍做成枪柄，我终于有了一件自己的兵器。我拿着长枪，有空就在院子里比比划划。大人们忙得顾不上我，我也乐此不疲地做着自己的大侠梦。那时电视上有这么个镜头：一个奸细抢了匹马要回去报信，大侠扬起手中的长枪掷去，奸细应声落马。我想象着这个情景，手中的长枪却飞向了白杨树。枪头已半截插入它的身体，我费力地拔出来，却看见它的“血”——树汁涌了出来。那是它的血，也是它的泪。我呆呆地看着它的伤口，突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果然，大人们发现了以后，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并禁止我以后舞枪弄棒。吃过晚饭，我抹着眼泪，站在它的伤口前看着，难过不已。像是自己的孩子做了让母亲伤心难过的事情，白杨树伤口的下方留下了清晰的泪痕。这让我更加自责了。然而，不管孩子犯了什么错误，终会获得母亲的原谅。白杨树的伤口慢慢愈合了，它像往常一样深沉地俯视着我，送我上学，迎我归来。只是，那伤疤清晰地留了下来。

白杨树坚守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夏季的时候带给我们满院的凉爽，冬天则只身抵御着严寒。然而，我读完了初中又考入高中，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能见到白杨树的日子也只剩每月回家的一天以及寒暑假。就是回到家，也忙着温习功课，只是在疲倦或遇到难题的时候，抬头看看窗外它那枝繁叶茂的天空。一阵凉风吹过，满树绿得发亮的叶子便开始了抑扬顿挫的合唱——它的颜色和声音那么熟悉，仿佛在向我传达着它的智慧，又稀释我的疲倦和困扰……

我读高三那年，家里要盖新房子了，我也跟大人一样很兴奋，因为我们的房子的确太旧了。然而，我不曾料到的是，这对于白杨树来说竟是灭顶之灾。大人们为了方便晾晒庄稼，要将院子里全部砌成水泥地，因此必须将白杨树和另外的一棵树移除。我的心猛地一颤，这一直守候着我家的白杨树难道真的要和我永别了吗？我的心里泛过一阵阵的难过，却无力改变什么。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新房的框架已经基本完工了，而我家的白杨树却已经不见了，听说有个木料厂出了个不错的价钱将它带走了。我难以想象出它健壮的枝干轰然倒下的情形，那是一种太让人伤悲的的情景。听大人们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的根从土里挖出来。我知道，那是它在牢牢地抓住身下的土地——它不愿离去。是啊，多少年了，它的根太深，它对这个家也爱得太深。

我记得新房盖好后的第一个夏天格外炎热，水泥地热得几乎能烙熟一张饼，于是全家人开始怀念有白杨树时那满院的清凉。有一个晚上，我依稀梦见了它那浓密的枝叶，那哗啦啦的树叶响……

啊，梦中的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