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APP
微信扫码 立即下载

微信扫码 立即下载

8

青未了|也说羡慕

晴朗天空 08-11 1.7万

文|徐承彬

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一层叶,秋风卷着碎金似的阳光在地上打旋。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经过,车把上插着的糖葫芦红得发亮,穿校服的孩子拽着妈妈的衣角直嚷嚷,那眼神里的光,像极了多年前我望着涛同学摩托车时的模样。原来羡慕这东西,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的专属,它像空气里的尘埃,落在每个人的日子里,轻轻巧巧,却又挥之不去。

人生的烦恼多半来自和人攀比,骑摩托的羡慕开车的,开电动车的羡慕开烧油车的,走路的羡慕骑车的,拄拐杖的的羡慕坐轮椅的,坐轮椅的羡慕拄拐杖的,躺床上的羡慕坐轮椅的。这般环环相扣的羡慕,像一串解不开的绳结,缠绕着日子往前挪。我曾在医院的走廊里细细观察:穿病号服的老人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让膝盖发出细碎的呻吟,目光却黏在轮椅上——许是羡慕那份不必与疼痛较劲的安稳;而轮椅上的人,正用枯瘦的手指敲打着膝盖,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窗外两个追风筝的孩童身上,风掀起他们的衣角,像两只振翅欲飞的鸟。那一刻忽然彻悟:我们总盯着别人手里的糖,却忘了自己碗里的蜜,本也甜得刚刚好。命运从不会把所有甜头都给一个人,它更像个公平的分糖人,给你一块奶糖,便给别人一块水果糖,滋味不同,甜却是一样的。就像月亮,圆满时清辉遍洒,残缺时也自有盈亏的诗意,从没有哪一种形态,配得上所有人的仰望;又像四季,春有花繁,夏有浓荫,秋有月朗,冬有雪静,各自藏着天地的偏爱,缺一,便不算完整的人间——而这人间的寻常日子里,谁不曾对着别人的“季节”,悄悄发过一会儿呆?

记得我刚退伍回家那年,村口的老槐树下还拴着几头黄牛,田埂上的野草能没过脚踝。赶上村里抓阄分地,我骑着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后座载着妻子,跟着分地的队伍在田埂上颠簸。日头正毒,妻子的草帽歪在一边,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褪色的布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初中时的涛同学骑着崭新的红色嘉陵摩托车,穿着件洁白无瑕的的确良上衣,风一般从我们身边掠过。车后座的铁皮箱上,印着“粮管所”三个黑体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队伍里有人低低地叹:“人家涛子出息了,考小中专吃上国家粮,不用跟咱似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妻子也拽了拽我的衣角,眼里带着点向往:“你看那摩托车,多神气。”我望着涛同学远去的背影,摩托车扬起的尘土里,仿佛藏着另一种人生。那时候的羡慕是带着泥土腥气的,像田埂上的野草,在心里疯长。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坐在摩托车上的滋味——风会掀起衣角,路边的树影会在脸上飞掠,不用蹬脚踏板的双腿,该有多轻快。我想,啥时候能有一辆这样的摩托车,带着妻子在柏油路上兜兜风,不用再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一圈圈丈量土地的长度;啥时候能像涛同学那样,领上国家粮,不用再看天吃饭,不用在田埂上晒得黧黑。但那羡慕里没有嫉妒,毕竟,他是初中时总把馒头分我一半的兄弟,是一起在麦秸垛上数过星星的伙伴。他的好,像自家地里长出的好庄稼,让人看着欢喜。

日子像村口的老槐树,一年年抽出新枝。后来,我从村里出来,在城里寻了份称心意的活儿,不用再琢磨老天爷今儿是哭还是笑。我们搬离了农村房,住进了住宅楼,楼前有修剪整齐的草坪,楼后有供人散步的小花园。那年秋天,我买了辆银灰色的轿车,提车那天,特意载着妻子回了趟老家。车开在新修的城乡公路上,柏油路面平整光滑,两旁的白杨树像列队的哨兵,刷刷地往后退。妻子打开车窗,风拂起她的头发,她笑着说:“当年羡慕涛子的摩托车,现在咱开上轿车了,这日子,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我握着方向盘,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路过镇上的十字路口,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驶过,车窗里隐约能看见真皮座椅和精致的摆件。那一刻,心里竟又冒出一丝熟悉的滋味——是羡慕。这羡慕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明知道涟漪终会散去,目光却忍不住跟着那圈波纹,荡向远处。人家的车比我的好,真皮座椅,自动导航,连方向盘的手感都不一样。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她正指着路边的野菊花笑,眼里的光和当年坐在自行车后座时没什么不同。我忽然愣住了:这不是当年梦寐以求的生活吗?有车有房,工作安稳,妻子在侧,为什么看见了更好的车,还是会羡慕?原来“发呆”是有惯性的,小时候望着别人的糖,长大了望着别人的车,我们总在自己的日子里,给别人的生活留了一瞥的空隙。就像走路时忍不住瞟一眼路边的花,忘了自己脚下也踩着青草。

夜里睡不着,站在阳台上看月亮。月光洒在楼下的轿车上,像镀了一层银。想起老家的涛同学,有年同学聚会时见过一面,几杯酒下肚,我说起当年那辆红嘉陵,他咂着嘴笑:“那时候你们都羡慕我吃国家粮,可我天天守着粮库的账本,羡慕你们在地里干活时能晒着太阳,能闻见麦香呢。”顿了顿,他又挠挠头,“后来你去了威海,听说日子过得敞亮,我在县城守着老房子,有时也会琢磨,当年要是也敢往外闯闯,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他说这话时,手里端着的茶杯晃了晃,茶叶在水里打着转,语气里有感慨,却没半分怨怼。原来,羡慕是条没有终点的双行道,你望着我手里的糖,我惦着你碗里的蜜,谁都没低头看看自己掌心的温度,本就暖得刚好。更难得的是,这羡慕从不是死结,反倒像粒种子——当年我羡慕他的摩托车,这粒种子催着我往城里奔;如今他望着我在威海的日子,种子说不定正落在他心里,发着自己的芽。 就像河对岸的人总觉得此岸的花开得更艳,却不知此岸的人正望着对岸的云卷云舒发呆。世间的幸福从不是线性的赛道,而是星罗棋布的原野,你站在自己的星光下,不必羡慕别人的银河;又像掌纹,各有各的走向,却都连着自己的心跳,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独属自己的光阴故事——那些故事里,藏着你曾羡慕过的人,也藏着羡慕过你的人。

路边的小广场上,有老太太在跳广场舞,音乐声远远传来,带着点欢快的嘈杂。有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正弯腰逗车里的孩子,孩子咯咯地笑,声音像银铃。不远处,两个老头在下象棋,一个举着棋子迟迟不落,一个在旁边急得直拍大腿。这平淡的烟火气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羡慕?年轻妈妈或许羡慕广场舞的自由,老太太或许羡慕婴儿的天真,下棋的老头或许羡慕对方手里的好棋。可他们谁也没停下自己的脚步,该逗孩子的逗孩子,该跳舞的跳舞,该下棋的还在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智慧:允许自己望一眼别人的日子,却不耽误过好自己的时辰。就像庄稼人路过别家的好收成,夸一句“今年收成不赖”,转头还是把自家的地耕得更细。

忽然就懂了,羡慕本是生命的常态,它像钟摆的晃动,提醒我们生活还有别的可能,却不该成为衡量幸福的标尺。它可以是风,鼓起你前行的帆;但若成了锚,便会拖住你当下的船。 其实每个人都是在羡慕里长大的:小时候羡慕同桌的新文具,催着自己好好读书;年轻时羡慕别人的工作,逼着自己再多学些本事;后来羡慕旁人的从容,才慢慢沉淀下自己的节奏。这哪里是坏事?羡慕本就是梦想的种子,有人的种子在县城的老院里发了芽,长出安稳的藤蔓;有人的种子随风飘到远方,在陌生的土壤里扎了根,开出另一种花。关键从不是种子落在哪里,而是你肯不肯给它浇水、施肥,让它顺着自己的性子生长。 就像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它不是终点,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站点。当年骑着自行车在田埂上颠簸时,不会想到有一天能开上轿车;如今开着轿车,也该明白,就算换了更好的车,日子的本质还是一样的——清晨的粥,傍晚的灯,身边的人,心里的暖。

秋风又起,吹落了阳台上的一片落叶。它打着旋儿往下飘,掠过轿车的车顶时轻轻一触,仿佛在说“不必追”,而后落在草坪上,与其他落叶依偎在一起,安静得像从未动过。我转身回屋,妻子已经睡着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床头柜上,放着她白天掐的野菊花,插在一个玻璃瓶里,发出淡淡的香。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日子了,有值得珍惜的当下,也有不必强求的远方。当羡慕的风掠过心头时,能笑着给它让条路,却不跟着它跑——因为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本就生着属于自己的花。那些花或许不似别处的张扬,却会在每个清晨,为你捧出独一份的朝露,那朝露里,映着你自己的天空,也映着你走了很久才走到这里的,每一步认真的脚印。至于羡慕,就让它像风一样来吧,吹过之后,日子还是会像老槐树一样,稳稳地扎根在土里,一年年,长出新的希望。

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

壹点号晴朗天空

值班审读:杨建美

评论 评论 微信扫码 立即评论

暂无评论

官方微博

官方微博

微信公众号

微信公众号

齐鲁晚报·果然视频

齐鲁晚报·果然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