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摩挲着三国古今地图的纹理,总想循着时光的暗痕,去踏访那些滚烫的地名——隆中的草庐可还存着三分天下的余温?长坂坡的尘土是否掩埋了子龙单骑的蹄印?赤壁的江涛是否仍在拍打那场大火未熄的传说?然则两千年风沙漫卷,古城倾颓、遗址荒芜、名冢难觅,似武侯祠般香火不绝的所在,又复几何?于是心潮几度拍岸,行囊几番提起,终是涟漪散尽,空余出行计划初干的墨痕。
一日惫懒斜倚,神思游荡间,忽撞进那铺天盖地的三国洪流——书页翻飞如战旗猎猎,光影交织成金戈铁马。纵览青史,煌煌汉唐,泱泱宋明,论及街头巷尾的谈资热度,谁堪与这百八十载争锋?或言,皆赖后世笔墨丹青、光影声色的渲染。然,此乃繁花硕果,非其根苗。
——那,根在何处?魂系何方?
是贪看那一张张跃出纸简的鲜活面庞?是醉心于帷幄间的惊雷与沙场上的鼓角?乱世皆出英豪,缘何独三国在千年后依然令人心驰?秦末烽烟太骤,不及铺陈英雄长卷;两晋南北朝,胡尘蔽日,衣冠南渡,斯文扫地,礼崩乐坏之剧反复搬演;宋辽金元、明末、清末,家国板荡,河山泣血,屈辱如铅块塞胸,愤懑难平!相较之下,隋唐之交那点草莽龙蛇气,才勉强够格与三国英风对饮三杯。
因此,钟情三国,是钟情这百年的纵深!看英雄如何从青涩走向苍茫,看理想如何在一代代肩头传递。曹阿瞒也曾是洛阳城里刺董的孤胆少年,时势熔炉,终锻成一代枭雄;孙仲谋坐断东南的虎威,亦在晚年故旧星散的孤寒里,消磨成猜疑的暮色。更难得者,纵然九州鼎裂,面对四方豺狼环伺,魏蜀吴的刀锋所向,竟皆能犁庭扫穴,扬威绝域。那份虽内斗不息,外侮必诛的酣畅,实乃乱世罕有的痛快!
仅此而已?非也!三国,更是一幅世情的浮世绘。汉祚将终,有人醉生梦死,有人捶胸顿足;曹魏鹰扬,有人待价而沽,有人首鼠两端,有人画地自囚,亦有人九死未悔。季汉,硬生生从绝壁凿出血路。关云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襄樊地动山摇。那一刻,兴复的旌旗仿佛已猎猎在望!谁料麦城风雪,英雄断首。玄德公倾国之怒焚尽连营,白帝城托孤的孤灯,照着未竟的江山梦,倏然熄灭。东吴惯于偏安一隅,曹魏精于权谋算计,唯有季汉,燃烧着纯粹英雄主义的烈焰!哪个男儿不向往从尘埃中奋起,手足同心,共逐星辰?哪个男儿不渴求玄德孔明那“如鱼得水”的千古知遇,孔明伯约那“鞠躬尽瘁”的薪尽火传?刘使君的逆袭,是写给所有失意者的史诗。年近半百,困守新野弹丸;十余载后,竟登九五之尊。蹉跎半生,不坠英雄之志;厚积薄发,终是一飞冲天。如此荡气回肠,亘古可有?只是白帝城的秋风带走了最后的光亮,后三国不过是英雄谢幕后漫长的散场。这压抑、狂飙、最终坠入无底深渊的绝唱,方是令男儿血脉偾张又泪洒衣襟的悲剧巅峰。三国若无季汉这腔不灭的热血,便与隋末草头王的混战何异?镇不住那鼎沸的乱世熔炉,五胡的铁蹄还是要踏碎关河。
所以,吾辈所爱三国,究竟为何物?
是那星辰大海般壮阔的英雄气,魑魅魍魉皆伏诛。
是那贯穿乱世的正义、忠信与智慧之光,是前仆后继为理想燃尽生命的精魂——他们早已化作丹青碧血,熔冶成我辈挺立的脊梁!
此心归处,便是那片永恒的烽火河山,纵身未能亲至,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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