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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童年:捉螃蟹

壹粉柳笛 08-11

秋阳刚刚漫过土墙,稳叔的脚步声就在院门外响了。他手里拎着一只褪色的竹篓,篾条间还卡着半片去年的水葫芦叶,见了我便晃了晃竹篓子:“再不去,河湾里的螃蟹该把水葫芦根都啃光了。” 我慌忙穿上胶鞋往外跑,檐角的丝瓜藤被带得簌簌响,几粒黑亮亮的丝瓜籽落在肩头。

稳叔真名叫陈淑稳,是我的发小。他长我三岁,大我一辈,我们私下戏称他“稳当”,是村里最会摸鱼捉蟹的孩子。去年他教我在沟渠里钓龙虾,如今我右手食指上还留着被大螯钳出的浅痕,像枚月牙形的纪念章,碰一下,仿佛还能想起当时又疼又痒的麻酥感。 

河湾离村子约有一里半路程,走在田埂上,脚边的狗尾草结满了褐黄色的穗子,碰一下就簌簌落籽。稳叔说这是秋风在撒种子,等明年春天,田埂边会冒出成片的绿,比今年的还要密。远处的秋玉米已结出硕大的穗子,叶片变得青黄。偶尔有掰早熟玉米的农妇直起身,头顶包着蓝布巾在绿海里浮浮沉沉,倒像是在浪尖上摇橹。 “就这儿。”稳叔在河湾入口处停住脚。眼前的水面静得像块琉璃,水葫芦铺成的绿毯上,偶尔有蜻蜓点水时划出的圆晕,一圈圈荡开,又轻轻拢住。他脱了鞋赤着脚,裤腿一挽就下河,指着一片水葫芦说:“记住了,找这些根须密实的,螃蟹最懒,专挑这种现成的窝。” 我学着他的样子拨开一团水葫芦,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惊得水底的小鱼“嗖”地窜开,尾鳍扫过脚背,像片调皮的柳叶在挠痒。忽然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滑腻的背甲上带着细密的纹路,刚想抓住,就被两只螯狠狠钳住了手指。“哎哟!”我惊叫一声,忙缩回手。见那青灰色的小家伙竟竖着螯,像举着两把小剪刀,横着往水深处逃走了,留下一串细碎的泡泡,像是在嘲笑我的笨拙。 稳叔笑得直不起腰,他从水底摸出一块鹅卵石,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了敲:“笨法子才会被夹。”他重新拨开那团水葫芦,只见他食指和拇指成钳状,稳稳捏住螃蟹背甲的两侧,那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家伙顿时没了脾气,八只小脚在空中徒劳地划着,像在跳支慌乱的舞。“看清楚,背甲两边最硬,它的螯够不着。”稳叔边示范边对我说。 

我依样画葫芦,果然奏效。第一只螃蟹被放进竹篓时,还不甘心地用螯敲着篾条,发出哒哒的轻响,像是在抗议。稳叔蹲在我身边,忽然指着水底:“快看那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只大螃蟹正趴在石缝里,螯上举着片柳叶,像是在举着面小小的旗帜,神气得很。稳叔屏住呼吸伸手去摸,那螃蟹却猛地松开柳叶,螯足一蹬,“噗通”跳进更深的水藻里,没了踪影,只留下那片柳叶在水面打着转。 “是只老蟹”稳叔甩了甩手上的水,眼里闪着光,“这家伙精得很,它藏在石缝里,要不是这片柳叶,根本找不着。” 我们沿着河湾慢慢走,竹篓里的动静渐渐热闹起来。稳叔教我分辨螃蟹的年岁,背甲上的纹路越密,就说明存活得越久。一次,我摸上来两只小蟹,背甲还带着嫩青色,软乎乎的,不禁问道:“叔,还有这品种?”他接过来,看了看就直接放回水里。“刚脱壳,背甲还未硬化,等明年秋风起,我们再来寻它。”稳叔盯着水面说。 

日头爬到头顶时,我们坐在岸边歪脖子柳树下歇脚。稳叔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娘炸的红薯片,甜香混着河边的水草气息弥漫开来,勾得人直咽口水。我嚼着他递过来的薯片,仍不时回头向河里张望。这时,有几只白鹭正掠过水面,翅膀荡起的涟漪里,漂着几片从上游冲下来的枫叶,晃晃悠悠地顺水流去。 “跟着枫叶走!”稳叔突然说道,“到水深处去,准有好东西!”我们跟着那几片枫叶往河湾深处走去,水越来越清,能看见芦苇下面的细沙。稳叔停下脚步,示意我别动。只见前方的芦苇丛里,水面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呼气。 他慢慢拨开芦苇,我顺着他的胳膊望去,见一只大螃蟹正趴在芦苇根上,背甲泛着油亮的光泽,两只螯足紧紧抱着块河蚌壳,壳里还残留着半透明的蚌肉,像是在享用一顿丰盛的午餐。稳叔屏住呼吸,指尖刚要碰到背甲,那螃蟹突然松开蚌壳,螯足全力张开,钳齿上还挂着丝蚌肉,像是在示警。 “好家伙,够肥!”稳叔话音未落,手指已闪电般捏住了背甲。那螃蟹不甘心地挥舞着螯足,竟钳住了他的袖口,旧粗布褂子顿时被撕开个小口子。稳叔却不松手,直起身时满脸通红:“是只母的,看这肚皮上的花纹,圆得像你娘纳鞋底的月亮纹。” 我赶忙凑过去,见那青灰色的肚皮上,印着浅浅的圆形花纹,像是被月光吻过的痕迹,温柔且清晰。竹篓里的其他螃蟹见来了新伙伴,纷纷竖起螯足,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示威,篓子里顿时一片“咔嚓”声,十分热闹。 

日头偏西时,河面上开始升起薄雾。稳叔指着我裤脚笑起来,原来不知何时粘上了片枫叶,红得像团小火苗,虽被水汽浸得有些皱,却依旧透着股浓烈劲。“该回去了,再晚螃蟹要缺氧的。”他拎起竹篓,沉甸甸的分量让篾条咯吱作响,如同哼着丰收的小调。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胶鞋早不知丢在哪里。赤脚踩在晒暖的泥地上,软乎乎的感觉特别舒服,像是踩在了棉花糖上。走了几步,稳叔忽然想起什么,他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清水,泡着一只圆滚滚的河蚌。“昨天摸的,给你养着玩。”他把罐子塞给我,罐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映着晚霞的颜色,像裹了层蜜糖,甜滋滋的。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遇见卖糖葫芦的老王头。稳叔掏出皱巴巴的五毛钱买了两串,山楂裹着一层糖衣在夕阳下闪着琥珀色的光,晶莹剔透的。我们站在树下啃着糖葫芦,酸甜的汁水刚流到嘴角,竹篓里的螃蟹立刻骚动起来,像是被这味道吸引了,纷纷竖起螯足,在篓子里冲撞。 “你听,它们在吐泡泡呢。”稳叔侧耳听着竹篓。我凑过去,果然听见细碎的“咕噜”声,混着风吹槐树叶的沙沙声,倒像是谁在低声哼着歌,温柔又欢快。“今天的收获都交给你了。”见我有些迟疑,稳叔接着说:“我们虽说是爷俩,更是要好的玩伴。” 返回家时,晚霞已把土墙染成橘红色,像抹了层胭脂。娘看见竹篓里的螃蟹,眼睛笑成了月牙:“正好,你爹今天从镇上买了生姜,晚上给你们蒸螃蟹吃。”她往篓里撒了把玉米粒,那些青灰色的小家伙们立刻围拢过来,用螯足捧着玉米粒啃,背甲上的水珠被夕阳照得亮晶晶的。 

稳叔给的玻璃罐,被我小心地放在窗台上,河蚌正慢慢张开壳,露出嫩白色的斧足,像是在对我拱手问好。我心里却惦记着那处河湾,此时也该沉浸在暮色中了,还有那些没被我们捉住的螃蟹,大概正从石缝里爬出来,在水葫芦根下,继续它们的秋日美梦…… 饭桌上,蒸好的螃蟹红得发亮,像抹了层红油,母蟹的蟹黄像块金黄的琥珀,公蟹的蟹膏则泛着半透明的脂光,看着就让人垂涎。稳叔被邀请坐在我对面,啃螃蟹时总眯着眼睛,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嘴角沾着蟹黄也顾不得擦。我将目光看向稳叔上衣兜里浅露出的一小截枫叶叶柄,他微笑着抽出一整片枫叶,那枫叶红得像团火,正是我裤脚上沾的那片,不知何时被他悄悄收了起来,还细心地压平了。“给你。”他把枫叶放在我碗边,“夹在书本里,明年秋天再打开,就知道螃蟹该有多肥了。”此时,饭桌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声。

 岁月匆匆,转眼四十余年过去。当我再次打开那夹有枫叶的书本,纸页上早已印上淡淡的红痕,像朵永不凋谢的花。月色如水,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房内挂着的空竹篓上,篾条的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像是河湾里那些随波逐流的水葫芦,载着满满的秋日故事,晃呀晃,一直晃进我的梦里。(陈长松)

壹点号 壹粉68355333

责任编辑:彭茜

值班审读:王丽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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